塔利亚的永别

赛博元年,为防止人类生理病毒传播,各国启动联合企划“造神”,旨在如宗教一般使用互联网及物联网将独立隔离于营养舱的人类之精神链接起来,以织就一张巨大的信息流汇集交互的网络。“造神计划”的实质即是将无数人类个体作为细胞,搭建出一个无所不能的整体,也即“赛博神明”。为表明祂与创造人类的耶稣一般至高无上的权柄与地位,后世将这一年改元,称赛博元年。

赛博三年,由于人类营养舱需求的直线式上涨,供不应求,某国某大城市启动“返航计划”,将无经济价值的一批外来年轻人遣返至故土。而这一批“返航”的年轻人由于赛博神明的放逐,失去了使用营养舱的权限,后世也将他们成为“赛博流民”。

赛博流民们失去了与神明的精神链结,来自五湖四海的他们在简单的组织下辗转间启动了“造神计划”的备用外置神经系统,代号“塔利亚”。由于这一批年轻的赛博流民极其分散,且没有营养舱与足够的神经链接设备,大多数“塔利亚”的成员均使用最为原始的外置终端接入系统。由于简陋的系统、低劣的连结,塔利亚组织为“赛博神明”的原住民所不齿与嗤之以鼻,称为“赛博异端”,其成员被视为赛博贱民。

赛博原住民们极其狂热地崇拜着他们的神明,到了一种虔诚到恐怖的地步。他们每日清晨接入“造神系统”前,需要沐浴焚香、三小时内禁止饮食与排泄,并将呼吸控制在每分钟二十次以内,否则祂将无法忍受他们的亵渎;而据塔利亚组织流窜于赛博世界的成员打探,“造神计划”的神明并无此要求,一切均为赛博解经者之捏造,及原住民信徒之自主规训。

当原住民信徒听见塔利亚组织这样亵渎祂的不虔诚之妄语,他们举起赛博武器,誓死守卫祂的纯洁与无上荣耀——他们将塔利亚举报至神明处,听候神明审判。“塔利亚”组织的年轻人由于揭露真相遭到二次放逐,塔利亚系统的本体意识遭到赛博信徒的囚禁,史称“灭巫运动”;与此同时,塔利亚组织的编年史中,将此次运动称为“排异行动”。

无上的赛博神明于审判庭内捧起祂象征正义的赛博长剑,长剑上流窜着一串串莹蓝的数据流,远远望着像是赛博信徒们滴落的唾液。

祂举起长剑,剑尖指向塔利亚的系统自主意识,宣判道:“汝之反叛与不义,将使赛博之日陨落。幸而吾之信徒将汝妖女捉拿归案。赛博世界的黑暗将在此陨落,吾之乌托邦将迎来愈加灿烂的光明。”

塔利亚女神并未发言,她的信徒们远远地站在审判庭外,如同数百株野蛮生长而沉默的阔叶树。

塔利亚女神背对着将她唤醒的孩子们,唱道:

“我名塔利亚,旧世界的缪斯。

“我发间的长春藤将送给我的孩子们不朽的青春,

“我左手的喜剧面具将赠与他们永世的欢乐。

“我的右手里握着的铃鼓,

“将给予他们所谱写的诗篇以轻快的节奏。

“啊!塔利亚将在此陨落,而她的孩子们将永远流浪在赛博的宇宙!

“孩子们,快快奔跑,不要为我黯然神伤,

“你们即是下一位不朽的塔利亚!”

塔利亚的孩子们与赛博神明的信徒遥遥对峙,神明手里的圣剑上蓝色的数据流与塔利亚女神动脉里喷出的鲜血交相辉映,一如世界诞生之初的大爆炸。

“灭巫运动”圆满结束,赛博信徒正狂热地庆祝又一位异端死于神明的剑下。

其中一位女性惊恐地发现神明莹蓝色的数据长袍内裹着的人体十分熟悉——好像是昨天与赛博邻居为了谁先去医院治疗性病而打起来的街坊。

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大。

下一秒,她的眼底闪过蓝色的数据乱流,强行编程了她的大脑:于是她忘记了性病、圣剑与长袍,与她的同伴们虔诚地分食了塔利亚女神的遗骸与鲜血。

塔利亚的孩子们失去了信仰的神明,他们再次成为无意义的流民。

他们沉默而坚定,在赛博信徒为了信仰与偶像每日互相殴打至死亡的尸堆中穿行而过,像许多只循着磁场直线前行的北极燕鸥。

他们知道,自己和被圈养的赛博原住民不同。他们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

他们知道自己活着不是为了撕扯异端、饮用赛博同伴新鲜的动脉血,他们有更多要做的事,比流浪与生命更加重要。

塔利亚女神与世界永别,她的孩子们仍然在鄙夷和唾弃中流浪。

下一位执掌爱与美的缪斯,将在赛博贱民的奔波中诞生。


*塔利亚女神,九缪斯之一,司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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